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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年后的有些习惯很奇怪,比如喝酒,我总爱凉拌个黄瓜片,还要菠菜调粉皮陪着。
缺它俩就觉着这场酒喝得不那么自在。
但淮北的凉粉皮子又厚又硬,吃不出想要的味道。
蚌埠的土粉皮,怜怜兮兮的润细、进味,入唇服帖,口感极好。

再一个就是出外洗澡。若是没有大池子泡一会,搓个背捶个胳膊腿的,就觉得不能算洗了回澡,还不如在自家的淋浴冲冲呢。
最难忘的是电厂职工大澡堂,池子大得好像个篮球场,那时候一周至少去两回泡泡。
后来转去矿务局小车班对面的职工澡堂,它有两个大池子,上午去水清水热,泡一会搓个背浑身通透、轻盈。
老板也熟,一见就拽着去喝酒。

去想这些喜好的源头,才发现原来都是蚌埠街胎里带来的。

老蚌埠最熟悉的市井声息之一就是泡澡堂子。
百货大楼往东的两家常去,一家在洋茅厕斜对面,一家在工商联大楼北面侧街。
分别叫蚌埠浴池、胜利浴池。
蚌埠浴池条件要好些。

好像也是一间大屋设了俩池子,池子一大一小;屋子也就跟一间教室大小,热气腾腾,挤满了人。
外间放一溜蓬头,可淋浴。
池子边上就有搓背的,有时就听见富有韵律的噼里啪啦拍打的声响。
定是扬州师傅的活。

浴池的总体规模却是不小,分甲乙丙三类等次,东西两排房间。
遇见周末或节庆,你还得等位子。

人最少的时候在中午饭前,我们常挑这个空去。

蚌埠街的浴池服务大都是老手艺,因为是扬州人带来的,确实是很有一套。
搓背、捶背、修脚、掏耳,有程式和规矩,手法与刀法皆有讲究。
师傅嘴上叼着烟,精精瘦瘦的,手上活不停,嘴巴也不消停。

热毛巾是印象极深的,几米远甩过来,毛巾划个弧线飞到你手上,堪称一绝。
它还有专为顾客着想的小门道,一根长杆加个勾头,把衣服挂到高处。

有时去想也是奇怪。
在革命最为激进的年代,它的澡堂也是有甲乙丙等次的,一分价钱一份服务,绝不含糊。就像大马路的二十四小时店,不管国营商店营业员有多吃香多大吃多傲慢,它都有服务业的一付好脸子在。
和政治风气不对路,竟还能存立着。

甲等要贵个将近一毛钱,当时论,是两个鸡蛋、三根油条的价钱。
都有小竹片标明等次,甲等房间在最里面。
外面吵吵嚷嚷的喧闹,这里似乎屏蔽了一些。铺盖更干净、更整洁;热毛巾随要随给。
洗澡上来,一壶热茶泡好等你。
大冬天的,中间带筒子的炉火烧旺,浑身泡热了,搓背去了灰人轻松,清茶下肚,可真是舒坦。

今天去想四五十年前便有些奇妙,我上澡堂起初非常畏惧大池子。
父亲带着去洗澡,他以为撩撩热水就可以把孩娃往池子里放了,我一沾热水就鬼嚎,坚决不要下池子。
滚烫的水对娃的皮肤来说太凶猛。
淋浴好,水不烫,还能撩着玩。但人多挤不上,就得到大池子里受罪。

小时候剃头推子夹头毛,澡堂大池子烫人,都是痛苦记忆。

但我还是满心欢喜盼着上澡堂。
它有两样也只有洗过澡后才能吃出最好的味道。
一是蚌埠街的水萝卜,被人糟践为“萝卜当做水果卖”的蚌埠一怪。
满身热汗后口渴难耐,那个切成牙的红心萝卜入口的甘润,胜似蟠桃。

热汗出得多需要盐分,蚌埠街的小吃卤香干,卷成头发丝那样细的长溜,进到嘴里鲜美无比。
卖香干的是个南蛮子,捏着嗓子喊“香干,香干”,具有相当高的辨识度,老远一听,口水便在嘴里沸腾了。

我曾经在另一篇文章里,这样回忆澡堂子里卖香干的细节:
最难忘的是老蚌埠洋茅厕往东的澡堂子。
洗澡上来,汗未擦干,就听捏着嗓音喊出的蛮子腔“香干”。
那人精瘦、矮小,挎个篮子,白纱布罩着卤好的香干。
他的喊法也别致,“香干”二字前轻后重,“香”字悠悠的拖长,突然煞音。

那香干太好吃,切成细丝,裹成香肠状,一片片的。
我是舍不得整片放嘴里,拉着细丝,一条一条的细嚼慢咽。
满嘴满嘴的清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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