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不到了,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

今天又收拾冰箱,又拿出了冷冻抽屉里的那个玉米饼子。打开保鲜袋,依然是一层白霜下几道深深的手指印。三年了,父亲的坟已是旧坟。仅仅三年,属于父亲的痕迹却越来越少,父亲种的花枯了,扔了,花盆里又种上了新的花。这个玉米面饼子是幸运的,我也是幸运的,我无意中竟留存了父亲亲手做的一个饼子,在我看来,就好像是父亲又多陪了我三年。

在我们家里,父亲、妹妹和我是最爱吃玉米饼子的,所以父亲会时不时蒸上一大锅,我也每次都会带几个回自己家,有时候就用父亲的做法——大白菜炒饼子——这于我简直就是珍馐美味。父亲只是偶尔才会提起过去,说那时候能吃上“两和掺”的饼子也是非常满足了,况且现在是纯纯的金黄的玉米饼子。而母亲对饼子是“深恶痛绝”的,一提起饼子,她就一句话:“我才不稀罕吃,早就吃够了!”就连从小没怎么吃过饼子的弟弟也是对玉米饼子“敬而远之”,他说:“就是觉得剌嗓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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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啊,比起馒头,无论从制作工序还是从最后的样貌来看,玉米饼子都算不上是精致的食物,即便是时下各种粗粮精做,用鲜奶和面,用电饼铛烙出来的两面金黄焦脆的玉米饼子,也依然改变不了母亲和弟弟的不喜欢,甚至连才两周岁的外孙女安安第一次品尝的时候,她还没细细咀嚼就吐了出来。

父亲蒸饼子的时候还是原来的方法。根本不像做馒头那样复杂,不用发面、饧面,也不用反复揉啊搓啊的。父亲每次都是用剩下的玉米粥来和面,其实也不是“和面”,就是拿剩粥把玉米糁闷一闷,再放点小苏打,随意搋几下就可以了。上锅时,用手擓起来一团,正面拍拍,反面拍拍,慢慢贴在锅里,或擓起来后根本不拍,“啪”一下摔在锅边上即可,反正不管拍不拍,拍多少下,蒸出来的饼子也不会像馒头那样光滑柔嫩,无论怎样它也总是一副“被揍扁”的样子,圆不圆方不方的,毫无“形象”可言。

父亲的手很大,也很粗糙,有时候用蒸锅蒸饼子的时候,父亲总是尽可能的反复拍拍揉揉手里的一团玉米糁子,在手里翻腾好几次才放到蒸屉上,他或许是想把饼子也做成光鲜挺直的大白馒头状。可由于玉米糁本身的粗粝,所以任凭父亲怎样细心地揉捏,出锅后的饼子依然没有馒头的细腻暄腾。

馒头就像是永远被呵护的公主,而玉米饼子则像是散养在田间地头的疯丫头,不管风来雨来,兀自生长着。

父亲走后,我和妹妹再没吃过家里蒸的饼子,好像也想不起吃了。不知道怎么回事儿,今年初入夏时节,母亲突然问我们:“想不想吃蒸饼子啊?”我和妹妹对视一眼,同时说:“想啊,可是不会蒸,你蒸啊?你蒸好了吗?就像我爹蒸的那种大饼子。”母亲说:“怎么不会,我就是不愿意蒸,蒸了我也不吃,早吃够了。”

于是,母亲也时不时蒸一锅饼子。每次母亲都说:“吃不完你们就都拿走,一个也别给我留。”我们听话,一个也不给母亲留,免得她看见了闹心。

过去的日子苦怕了,所以一点痕迹也不想看到吧。后来没有玉米面了,母亲说买的那种玉米糁子太细,蒸出来的饼子不是原来的味道,等着秋收了,吃今年的新玉米面饼子吧。

我不知道,我还会保留这冰坨一样的饼子到什么时候。只是因为它出自父亲的一双大手,所以每次拿在手里总觉还有一丝温热。

跟往常一样,擦洗完抽屉,给这一个饼子换了保鲜袋,还放回原处。也许,等到我再也感觉不到那丝温暖的气息,等到我想完全断舍离的时候吧,或者就像母亲那样简单直接:看不到了,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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