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一路,从老茶馆到新金融街

五一路是解放碑附近的一条老街,平行延展于渝中区八一路与新华路之间。五一路得名的时间并不长(1967年),即使算上其前称民国路(1939年),也不过80余年。之前,那条路分成若干段,分别叫机房街、小较场、李家花园,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。譬如小较场,便是与大较场(今较场口)同时存在的明清两朝驻军演训操检之地,场边的报国寺香火旺盛,十分热闹。这上较场和报国寺在法藏清咸丰《渝城图》里有清楚标示。不过,五一路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印象最深的,却是茶馆和老虎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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昔日重庆城,大街小巷茶馆遍布,人们花几分至一角钱,要杯盖碗茶围桌而坐,拉家常、谈生意、议时政,不亦乐乎。除了饮茶消遣,茶馆也具有文化娱乐功能,譬如川剧茶座与评书棚口,多以茶馆为舞台。

 

可别说茶馆文化只属“下里巴人”,无关“阳春白雪”,事实上茶馆也是很多著名艺人展示技艺的舞台。20世纪30年代,在川剧界享有“一代戏圣”称号的著名演员、邛崃人康芷林应邀来渝演出,便在重庆城机房街(今五一路下段近民族路口)悦合茶园驻演数月康芷林艺术功底深厚,为人恭谨勤勉,所演剧目《评雪辨踪》《八阵图》《金山寺》等,受到戏迷热情追捧。重庆的戏剧评论称他:“功盖三庆会,名成八阵图。”其时康芷林已年届6旬,那年夏季酷热,他在演出时突发疾病,倒在悦合茶园舞台上,不久后在渝去世。

 

与悦合茶园相呼应的另一个著名表演场所,是地处五一路上段(邹容路与中华路之间)的洁园茶馆。该茶馆待客的长项是说评书,早些年间,洁园茶馆每晚都有演出。说书人手拿一块惊堂木、一把折扇,或拍或舞,以助说书效果,俗话就叫“轧板”。说书内容多为传统故事,从《千里走单骑》《薜仁贵征西》到《大破天门阵》《枪挑小梁王》等等,不一而足。

 

茶桌座无虚席,过道和门口也站满听众。站客只听书不喝茶,交两分钱算作门票,若开讲之后再进去,买不买门票,茶馆也不计较了,就图个人气儿。有小孩子常在那时钻进人缝“听抹和”。有的长篇评书要说好几个月。每到精彩处,说书人往往突然顿住,说声“要听下面故事,明晚请早”,悬念余音绕梁。

 

 

茶客多了,必须保证随时有鲜开水泡茶,锅炉便越做越大,茶客之外,也为附近居民供应热水。消费促进生产,热水供不应求了,便有专门烧水卖的小店出现,重庆人管它叫老虎灶。

 

老虎灶之得名,跟那凶猛的动物无关。相传重庆城最早以售卖热水谋生的,是千厮门码头一个干练泼辣的女人,因丈夫早逝,为避免流氓骚扰,在灶壁上贴了张老虎画镇邪。人们就把她的热水店叫了“老虎灶”,久而久之成了通称。

 

上世纪80年代之前,老虎灶与市民生活息息相关。那时没有热水器,街头巷尾的老虎灶就是最实用的热水供应系统。记得五一路上的老虎灶和茶馆都有价格标示:五磅瓶每瓶开水1分钱,8磅瓶是1分5厘。开水便宜,价值不菲的热水瓶却是每个家庭的必备物品,十分珍贵。有一次母亲派我哥哥去五一路上打开水。哥哥打水回来,走到家门口摔了一跤,水瓶发出一声爆响,玻璃碎了一地。母亲从屋里跑出来,心疼地拾起水瓶竹壳,“唉唉唉”地叹息,还责备哥哥粗心败家。稍后看到他脚踝烫掉了皮,母亲慌忙打了凉水为他冲洗,边浇水边流下泪来,一脸自责。

 

时光匆匆逝去,老虎灶早已消失,以至要解释这个名词都得费些劲了。好在茶馆还在,只是变了些样子。较场口的“钱柜”、洪崖洞的“河街”、时代天街的“TEA座”,成了年轻人的最爱,除了茶,还有咖啡和奶昔。

 

今日五一路也已发展出新经济业态,整条街上汇集了数不清的银行、证券、保险公司及电子金融企业,成为重庆城的新金融街。大都会东方广场、协信星光广场、申基金融广场、平安国际金融中心等,眼界所及全是摩天大楼。那时我突发奇想,希望重温孩提时代旧梦,找一间茶馆坐坐,街面找了一圈却不见踪影。

 

信步走进一幢大楼,眼前突然一亮,楼内各种时尚消费之间,竟也有标示为“茶楼”的场所。进去一看,果然有传统的盖碗茶招待客人。一群与我年龄相仿,头戴棒球帽,身穿各色背心的茶客,坐在做工考究的茶桌前喝茶聊天,似乎正争论着一个话题。仔细听了,竟是探讨“一带一路”的国际合作问题。咦,五一路上的茶馆,延续城市文脉的功能,原来精彩若此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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