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,尤其是近几年,似乎比年轻时候更加感性,我估计是老了。

 从宝山路地铁站下车,我沿着自己走过无数次的那条路走。地铁站离我的公司很近,走着也就五分钟的时间,马路的右边会经过一个宝山路小学,一个工商银行,还有一个什么单位我忘记了,以前偶尔也从我公司发件,都是一些文件资料的东西。拐过一个弯,就看到我的公司了。可是今天我却没有看到,远远的看过去,一个大型旅游车停在我公司的门前,走近一看,应该是好久没有开过了,不像是最近刚放过来的。因为车轮下有树叶都已经腐烂了。原来喜欢给我的车贴条的警察呢,怎么不来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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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东家的人我没有看到,一个偌大的卷帘门就剩了一个类似窗户这么大的一个小小的门,还是木头的,我走近了一点认真看过去,好像也没有人在这住了,因为门边上有了一些落下的黄叶,零散的趴在地上。龙龙家的人都去哪儿了呢?想起以前我在的时候,偶尔忘记了带钥匙,站在楼下喊两声大姐,马上龙龙的奶奶伸出头,回我一声,老板娘,你稍等一下下哈,很快就把钥匙从楼上给我扔下来。钥匙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哗啦的声音,如今想起来,怎么就像音乐一样好听了呢?龙龙娇惯的很,经常能看到大姐喂他吃饭的时候都要楼上楼下跑好几趟,追着喂才行,每吃一口,奶奶都开心的不得了。一次外孙女果果来我这里,大姐就想是不是两个孩子在一起吃饭,会省一点心,就跟我商量,让果果去她家吃饭,和龙龙一起,果果不愿意去,说龙龙长的不帅,不想和他一起吃饭,我做了好半天的工作,她才愿意去了。后来大姐下来了,说,你家这孙子真会吃,她吃了四只虾,龙龙还没有吃一只,她还是自己剥的,龙龙的要奶奶剥好才行。哎,也不知龙龙现在长多大了,还挑食吗?

 

对面的小江西和他的水泥摊子还有他漂亮的老婆都没了,小江西给我一种很江湖的感觉,个头也就一米五多一点,夏天穿着夹趾拖鞋,随便往哪里一站,先是掏根烟点上,然后开始愤世嫉俗,必定是一边说着,一边抖着一条腿。听说承包了附近的一家小工地,长期送水泥,多的时候就开着自己的破车,少的时候就骑着电动车,把一个小翻斗车绑在电动车后面。灰头土脸的时候多一些,忙完了回来,爱打麻将的妻子要是没在门口候着,一定是看不到他的好脸色,甚者挨骂。小江西是这一片的小能人,谁家的电断了,下水道堵了,只要不是大的毛病需要经过供电部门,他基本都能搞定。更是房东一家的座上客,经常看到房东大姐给他家送一点什么,大多是吃的,小江西的爱美的妻子就笑的露出两颗大黄牙,连声道谢。小江西门口是坐着一个人,但是我不认识,好像以前就没有见过,孤单单的,也是一副落寞的表情,大约也是看见了我,也想仔细辨认是不是认识的人,要不要打声招呼,可是和我的目光交接之后,迅速的摇了摇头,嘴里发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声音,可能不大健康,我赶紧把目光收回来,再没有想要打招呼的冲动了。

 

卖面的上海老板也不知去了哪里,离我的公司十米远近的样子,老板是上海土著,除了皮肤白之外,其他地方你再也看不到有上海人的影子。衣服总是邋邋遢遢的,一件代表着餐饮的白色工作服,你不仔细看,甚至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。身高实在不敢恭维,还总是喜欢穿一条长裤子,多出来的那部分非常难看的堆在脚面上,有时候卷起来还好一些,不卷起来的话总给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,胸闷的很。刚开始公司搬过来的时候,我经常中午不回去,就在他家叫碗炸酱面,我感觉味道还好,可是后来有人告诉我说他不讲究卫生,每次小便过后都不洗手,然后就直接去敲大排。从那以后,我一看到他像看到了他脏兮兮的手,自然也再没有叫过他的面。但是他的老婆是外地人,年龄应该比他小一些,高高大大的,长的白白净净,身材不怎么好,但是很壮实。无论是说话做事看起来都很利索的一个人,我就纳闷,怎么能看上老板的。但是人间两口子看起来感情很好,每次下班都是手挽手的走,尽管那高低柜的感觉是倒着的。怪让人羡慕。

 

修车的老乡听说搬到了虹口了,(说是老乡,不过都是北方人罢了,他们是江苏睢宁人)。还是开个修车铺,对这一对夫妻,我最想说的是,两口子都识字不多,但是一个儿子上学很好,因为来的早,已经在隔壁的宝山路小学上三年级了。孩子长的特别像爸爸,眼睛不大,但是看起来很通透精明,倒是老板娘看起来憨厚的多,一口老家方言从来也没听到改过,时常我下班路过他们家门口,老板靠在门边悠闲的抽烟看着电视,老板娘把头趴在桌子上和儿子一起作业,不时的和儿子小声的嘀咕。有一次,就老板娘一个人在,我走过去和她打招呼,意外的发现她手上拿着一本孩子的英语书,我问,你看的懂吗,她说,学。然后就用老家话反复和我说她是怎么学的,不学不行什么的。挺神奇的,我也是从那以后更深刻的感觉到,只要想做,就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。后来还断断续续的看到老板给孩子补数学,我的房东最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,别看两口子认字不多,教起孩子还挺有套路,没事我就看见她抱着孙子去修车老乡家聊天。

 

宝源路和宝昌路路口是永兴硬质公司,当初也算是我的一个很大的客户了,国营公司,负责发快递的是一个姓蒋的科长,五十开外的年纪,有一头半秃了的头发,脸胖胖的,透着上海人的白皙,矮矮胖胖的身材,每次上下班都从我的公司门口过,无论外面有没有站着人,都会减速慢下来朝里面招一下手。蒋科长给我的感觉是很不错的,至少没有我成见中的上海人的虚伪。我们做他的生意是他找上门来的,有时候就是运气,我们刚开始做的时候,他刚好和上一家合作的快递因为丢件的事情闹着,刚好我的业务员去派件,给他一张名片,当时业务员回去跟我说,附近有一家公司可以去谈谈,我还想,既然是公司,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没有合作的快递公司,想想,刚来,不着急,没想到,第二天蒋科长就按照名片上面的地址找上门来了。连价格都没有详细的谈,直接拿了我的一张报价,说很忙就走了,下午就打电话叫件了。他们公司只要是正常工作日,是天天有件的,不用打电话,我们业务员赶在五点半之前取回来就可以了,有时候业务多,忙,家里没人,我就自己拉着拖车过去,他们公司的人一看见是我去了,都客气的不得了,一起帮我搬,还让小职员帮我推过去。这些小的细节,现在想起来,还像是昨天一样,那么的亲切。

 

走到菜市场了,宝源路上的山东水饺店没有了,门也封上了,这家水饺店也是解了我不少的馋,每当不想做饭了,或者下班晚了,我通常是进来吃十块钱的水饺,我喜欢荠菜肉馅的,只要我跨进店门,胖胖的老板娘就立马从包饺子的地方站起来,直接去冰箱里拿饺子,有时会转头问我一句:“今天十块够不够?”我第一次穿牛仔短裤和侄女一起去吃饭,刚巧老板娘新做了头发,烫的那种很碎的花,然后用发胶定了型,感觉满头僵硬的花粘在上面,然后我们就互相对望哈哈大笑了一阵,她看着我的短裤,我看着她的头发。笑过之后跟我说马上要回去娶儿媳妇了,老公非让捯饬一下,还对我的侄女说,你姑姑才是真正的大美女呢,比你们年轻的小姑娘有看头多了。后来侄女每想起这话就要抱怨一番,说我抢了她的风头了。

 我这人到一个新地方,第一次买东西的位置很重要,我通常第一次选了哪一家,以后基本都是这一家了,比如买菜。当时现在的这个大菜场还没有建好,第一次买菜就在菜场门口的马路边上。当时我看到很多人在一个菜摊上买菜,那个卖菜的拿着扩音喇叭,似乎想要把全上海的人都喊到他的菜摊上,这首先引起了我的反感,没有公德。我偏不去。去旁边的一个菜摊上买,当时老板正在默声不响的扒着自己青菜上面的黄叶,我蹲下来买萝卜,称好了,小老板不声不响的给我一小把小葱。“大姐也是北方人啊?”“是的,安徽人。”“半个老乡,我山东人。”这就算是认识了,以后我再买菜基本所有的青菜都是买他的,他也话不多,每次给我小葱的时候都会拿一点对我摇一下,我点头他就给我装进去,要是我笑着不动,他就知道还要多一点,就会绕过去给我再拿一点。后来菜场建好了,山东小伙在里面租了一个摊位,搬进去的前一天,我去买菜,热情的告诉我他的摊位号。搬到里面以后,小伙子的生意渐渐好起来了,他老婆也过来帮忙了,第一次见他老婆在那帮忙,我还以为是他妈妈,实在显老,又胖,不修边幅。“把妈妈请过来了?”“不是,是老婆。”然后就低头给我称菜。“我都四十一了。”“哦,真的看不出来,不好意思哈老板。”我说的真心话,的确我没有看出来小老板有四十岁了,在我看来,最多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。可能是他的一张娃娃脸的原因,有点王宝强那样的傻样。

 走进我住过的那个弄堂,里面正在维修,到处都用竹竿搭着架子,走着都要特别小心,89号后门的门开着,我原先用过的厨房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在烧着中午饭,我探一下头,触到她很不友善的表情,我慌忙装作过路人匆匆的过去了,这场景让我想起我在的时候,有一天一个阿姨扒在窗台上往厨房里面看,我当时正在做饭,回头看到那阿姨,阿姨说,这房子我曾经借过好几年,都住出来感情了,今天走这路过,特意从小区绕一个弯,就想看看。我当时并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因为想念这个住了几年的家,也会绕弯走这里看看。可是我也来了,想念我的那个二楼狭窄的卫生间,想起对面阁楼里面一对不怎么讲卫生的年轻小夫妻,想到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经过我窗外背上凄婉的琴声。如今,我与这一切互相成了过去,以后还会有很多和我一样的房客与这里产生着感情,然后离去再来彼此对望……..

四川北路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,奢侈繁华着,书店还在,鞋店还在,巴黎春天还是那么骄傲,那么鹤立鸡群着,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最喜欢逛巴黎春天,没有买东西的奢望,我很少买,因为这里的东西都不是一般的贵,但是我喜欢这种豪华的感觉,我出入其中,谁也不知道我消不消费的起,直达五楼的电梯别人能上我也能,在这里消费过少有的几次,记得380买过一条丝巾,140买过一个文胸,99买过一双断码的凉拖,其他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。海伦路四川北路的那家韩国用品店也还在,基本手套袜子护手霜之类的小用品都是这家买的,店面不大,但是小商品琳琅满目,灯光特别有创意和质感,能够在视觉上给人一种很不一般的感觉,所以生意是特别的火爆,我觉得只要开门,不论什么时间点,店里一直是人满为患,付款都要排队十分钟以上。我照旧买了两瓶护手霜,差不多够我用一个冬天了,也算是带一点怀念回去。

名人街任何季节都有游客络绎不绝的游玩参观,照例有不准进车的牌子竖在路口,但是照例有各种车辆来回穿梭,各种古玩店和装裱书画的店面照样开着,内山书店的门头牌子却给摘掉了,不知什么原因,有点赶时间,老板坐在门口修补着旧书,没有抬头,我也没有进去。孔祥熙的老房子还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白光,名人纪念长廊的木地板,高跟鞋踩上去声音似乎带着古文化的遗迹。鲁迅公园的文豪广场还是那么热闹,跳舞的,征婚的,写大字的熙熙攘攘,各种音乐此起彼落,我本想看看银杏树,可是我没有找到,只记得春天的时候哪个门进去可以看到樱花,哪个门进去可以看到迎春花,后来听说,银杏树在鲁迅公园的北门,可惜我已经走了。

  这里我生活了六年,不知 以后的时光里,我还可以在哪个地方固定的再生活六年,我想如果有,我也一定还称那个地方为我的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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