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被弟弟接到城里半年后,突然有一天说:“我想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啊,最近总是梦到你爹,腿也时不时无缘无故疼一会儿,我就在想这是不是你爹给我的‘警觉’啊?”我说:“你回去了就成你一个人了啊,又要成天流泪啊。在这不舒服啊?弟弟弟媳把你照顾得多周到啊,不让你做饭,不让你洗衣服,不让你打扫卫生,他们还专做你爱吃的饭菜……”不等我说完,母亲接过我的话说:“他们对我是真好,可我就是想回老家了。”

 

我禁不住想:母亲这是又任性了啊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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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走得很突然,没有任何征兆就走了,我和弟弟妹妹只在父亲的病床前守了一个晚上。我后来总是想,就是这一个晚上,或许就是父亲赐给我们最后的爱,最后的心安吧。对啊,那么心细的父亲,那么宠溺我们的父亲,怎会舍得不麻烦我们一下呢?或许对于我们的父亲来说,有这样一个晚上就足够了,足够我们姐弟三个心安理得的说我们对父亲尽过孝了。

 

后来母亲也总是说:“我早就看出不对头了,你爹就不该住院,就不该动手术,我一看他吐血那形式就不行了,我就是不想让你们心里过不去,才同意给你爹做手术的。”是啊,即将五十年的夫妻了,最懂父亲心思的应该就是我的母亲了。

 

母亲的话让我们知道了,父亲好像早就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。他用半年的时间把所有的存折都换在了不识字的母亲名下,并认真教母亲写她的姓名。我不禁想问父亲:那个时候,您心里想到我们姐弟了吗?

 

我知道已无从问起。其实后来每到给父亲上坟的日子,我总想问:“您为什么那么不自信?您是不相信您的孩子们吗?为什么选择这样决绝的方式跟我们告别?”

 

如今,母亲每说起父亲的时候,是以往不多见的温柔和认同。

 

母亲回到老家了,一个人住在和父亲共同劳作、共同生活的老屋里。这是他们一起省吃俭用、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房子,是母亲熟悉的一砖一瓦,熟悉的拐弯抹角,熟悉的桌椅板凳和熟悉的父亲的气息……

 

到今天,又小半年的时间了,我们依然每个周末都回老家陪在母亲身边,跟母亲一起慢慢习惯没有了父亲的日子,一起学着习惯不被父亲照顾的日子。

 

然而,出乎我们的意料,母亲似乎比我们的预期更加坚强。在我们的记忆里,父亲在的时候,母亲是什么都不做的,父亲包揽了做饭、打扫、洗衣服等等所有零零碎碎的家务。他们哪会懂什么是“爱情”,更哪里会对彼此说“爱”,他们只会日复一日重复着简单的生活,穷的时候穷过,富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同,该吵还是吵,该谁做的活还是做……父亲走的那个中午,给母亲做了最后一顿饭:包子、馒头、炖菜。此后,母亲对这顿饭说了又说,说了又说,语气里饭菜的味道越来越淡,对父亲的念想越来越浓。

 

我们姐弟,也是。

 

秋已末,凉渐浓。“寒衣节”到了,母亲说:“该给你爹烧寒衣了。”这样的日子,母亲都记得很清楚。

 

我们开始商量着给父亲送过冬的衣物。想起父亲刚走的那一年,母亲总想去父亲的坟前,她说:“我去‘骂’他,为啥说走就走了,不管大人孩子的……”母亲嘴拙,翻来覆去也就这两句,或许我是迟钝的,也许是故意的,我往往刻意忽略了母亲对父亲的思念;我也承认我是自私的,我不喜欢看到母亲沉浸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中,更担心母亲由于过度难过而导致身体有恙,我只是祈愿母亲能陪我们走更远的路。每到这时候,我就说:“我爹伺候您累了,伺候我们也累了,所以走了,骂也回不来了,您就别去了啊。”

 

我们能预见,母亲以后或许会更多的唠叨着父亲的好或不好,或许母亲还是根本不懂爱和思念,但是,我们能懂,就够了吧!我们能做的就只是倾听。

 

蜷在母亲身边,倾听父母未说出来的爱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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