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家埠的柳老汉好酒,嗜酒成性,人们背后骂他酒鬼。

一天三顿酒,不喝不行。

白天喝,夜里也喝,不喝难受。

柳老汉喝酒,不讲究有菜没菜。手里宽快时,出手大方,时常四个菜一汤——小鲜鱼,鸡哏哏,豆腐皮,花生仁,一盆羊肉汤。手头紧巴了,清炖白菜也行,凉拌小豆腐也可。夜里,没有一点菜肴,几根老咸菜也凑合。

喝着喝着,抽了房檩,卖了瓦,还时常断顿子。老婆苦劝不成,孩子哭闹无用。用他的话说,就是“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日无酒再寻摸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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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真叫一个人人烦,十里八乡出了名。

他自己喝倒也罢了,还招来一个陪酒的。老婆孩子不敢多言多语,只好由着他的性子来。

每到深夜,柳老汉喝到兴头上,恰在没了酒肴,急得抓耳挠腮,放下筷子干喝的时候,一个白胡子老头就来到他面前。来人并不空手,两个油纸包往桌子上一放,也不往碗里盘里盛,一捧茴香豆,一把油炸花生,展开摆在桌子上,就陪柳老汉喝酒。

二人先是碰盅对饮,然后猜拳行令,喝五吆六,脸红话稠,喝得好不痛快。不过,白胡子老头,喝到四盅时就不喝了。柳老汉一让再让,实在盛情难却之时,白胡子老头顶多喝到六盅。然后,以水代酒,陪着柳老汉。直到柳老汉喝得脸红脖子粗,话不成句,哇哇地吐酒了,他便不而别。打哪里来,往哪里去,柳老汉从来不问,是人是鬼也不知道。

有这么一个酒量不大,还能奉送酒肴的酒友,柳老汉打心眼里高兴。就是日子过得再紧巴,只要能孬好糊弄饱肚子,他就省吃俭用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钱来,备下足够的劣质的廉价的白酒,夜夜等着白胡子老头如约而至。白胡子老头也爽快,从不失约,夜夜光临,坚持着他的老习惯——总是拿着油纸包来,东西还是那两样:一捧茴香豆,一把油炸花生。

日子过得快,一晃就是大半年。二人彼此越来越熟悉,好的无话不啦。常常借着醉醺醺的酒意,说起过往的辛酸,曾经的不如意。说到伤心处,柳老汉就哭一阵笑一阵,像是个疯子一样。白胡子老头因为从不过量,头脑清醒,陪着他笑一阵哭一阵,然后擦干泪水劝一阵。二人在笑声和哭叫声中,折腾大半夜,天色微微亮,白胡子老头,佯装出门小解,不知去了哪里。

从春喝到冬,从冬喝到春,整整一年。这一夜,白胡子老头一改往日的老习惯,拿来的不是用油纸包着的一捧茴香豆,一把油炸花生。而是一只肥鹅,一只烧鸡,一只猪肘子,一根又粗又长的火腿,还有一坛子上好的白酒。二人款款而坐,对面畅饮。喝到酒酣耳热之时,白胡子老头一把捂住酒坛子,说:“老弟啊,不能再喝了。咱喝了一年啦,你从不问我是人是鬼,就知道喝喝喝,还打算过日子吧?实话告诉你吧,我不是人,是个喝死的酒鬼。我的坟墓就在村头荒坡上。我本想与你同饮解解馋,没想到老弟你还算忠厚老实,为人这么仗义。别这么喝了,再这么喝就和我一样,老早就命丧黄泉啦!”

白胡子老头的话,柳老汉不信。心想,天天夜里陪我喝酒,拿来的是解馋的酒肴,说着的是入情入理的人话,哪能是鬼呢?白胡子老头见他不相信自己,改不了好吃懒做,嗜酒成性的毛病。只好把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了:“老弟啊,你可知道咱柳家埠有个白豪久吗?”柳老汉说:“知道啊,一天三顿离不了酒,喝的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。不到四十就死了,死了二十多年啦。年轻人不记得,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。”“那就是我啊。你看我的个头,长相,是不是白豪久?”不说不在意,柳老汉仔细一端详,可不是嘛,真的就是死去的白豪久。

柳老汉惊出一身冷汗,眨眼的功夫,白豪久变作一缕青烟没影了。从那往后,再也没来过。

柳老汉听了白豪久善意的劝说,酒,虽然没戒干净,但是,平日里滴酒不沾,只是劳累了才喝三五盅解解乏。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,扑下身子干活,一门心思过日子, 老婆喜欢,孩子夸奖,村人爱戴。

老酒鬼变成好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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